第23章(1/3)
“减到五名。”
除了五名最老练的水手留下,其他人都下船了,可吃水线还是差一点。
“与行船无关的累赘一律拆掉!”李善德的声音比冰块本身还冷酷。
于是他们拆下了船篷,拆掉了半面甲板,连船头饰物和舷墙都没放过,还扔掉所有的补给。一条上好的江船,几乎被拆成了一个空壳。送完冰块之后,这条船再不可能再逆流返回江陵,只能就地拆散。
李善德目送着光秃秃的运冰船朝下游驶去,没有多做停留,继续北上。前面出了这么多状况,他更不敢掉以轻心,非得把整条路都提前走过一遍才踏实。
为了这些荔枝,他已经失去太多,绝不能接受失败。
六月初一,贵妃诞辰当日,辰时。
一骑朝着长安城东侧的春明门疾驰而去。
马匹是从驿站刚刚轮换的健马,皮毛鲜亮,四蹄带劲,跑起来鬃毛和尾巴齐齐飘扬。可它背上的那位骑士却软软趴在鞍子上,脸颊干瘪枯槁,全身都被尘土所覆盖,活像个毫无生命的土俑。一条右腿从马镫上垂下来,无力地来回啷当着。
与其说这是活人,更像是捆在马革上的一具丧尸。
在过去的七日中,李善德完全没有休息。他从骨头缝里榨出最后几丝精力,把从江陵到蓝田的水陆驿站摸排了一遍。今日子时,他连续越过韩公驿、青泥驿、蓝田驿和灞桥驿,先后换了五匹马,最终抵达了长安城东。
马匹快要接近春明门时,李善德勉强撑开糊满眼屎的双眼。短短数日,他的头发已然全白了,活像一捧散乱的颓雪,根根银丝映出来的,是远处一座前所未见的城门。
只见那敌楼四角早早挂上了霓纱,寸寸挽着绢花,向八个方向连缀着层叠彩旗。城门正上方用细藤和编筐吊下诸品牡丹,兼以十种杂蕊,眼花缭乱,将城门装点得如仙窟一般。
不只是春明门,全城所有的城门、城内所有的坊市都是这般装点。为了庆祝贵妃诞辰,整个长安城都变成了一片花卉的海洋。要的正是一个万花攒集、千蕊齐放,香馥冲霄,芳华永继,极绚烂之能事。城门尚是如此,可以想象此时那栋花萼相辉楼该是何等雍容华丽。以往贵妃诞辰,都是在骊山宫中,唯有这一次是在城中。现在这场盛宴,只差最后一样东西,即可完美无瑕。
在距离春明门还有一里出头的距离,李善德的身子突然晃了晃。他的力量已是涓埃不剩,毫无挣扎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,重重摔在一块露出泥土的青岩旁边。
李善德迷茫地看向身下,发现那不是一块青岩,而是一块劣质石碑。碑上满是青苔和裂缝,字迹漫漶不清。他再向四周看去,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矮丘的边缘。坡面野草萋萋,灰褐色的砂土与青石块各半。矮丘之间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小坑,坑中不是薄棺便是碎碑,偶尔还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。几条野狗蹲在不远处的丘顶,墨绿色的双眼朝这里望来。
李善德认出来了,这是上好坊啊,这是杜子美曾经游荡过的上好坊,长安附近的乱葬岗。这里和不远处的春明门相比,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与极乐净土的区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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