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1 章 第 61 章(1/4)
亚圣垂下的长眉遮住眼皮,迟迟未语。城门处隐隐传来骚乱,似因过客被阻,闹将了起来,众人沉默地等着亚圣裁断。
云裳紧张地屏起呼吸,摄政王之心昭然若揭,她怕师父怪她知情不报,觉得她忤逆君主心术不正,甚至不认了她这个学生。
她掐着掌心忐忑地等待挨师父的骂,却等到一句:“华国公不在京中,云儿与我们一道回江南。”
他说的是“回江南”,而非“去江南”。
云裳眼圈顿时又红了,有琴颜递去一方素帕,见师妹追出来时衣衫穿得单薄,此时临风洒泪,尤似弱柳扶风,又令黄晴取一件披风过来,关切云裳道:
“今日中秋,师妹的心口可疼不疼?你且放心,兹事虽大还有我们在,不可哭伤了身子。”
云裳摇摇头又点点头,听话地擦掉眼泪。她的多年心疾忽然痊愈,一时间自己也说不清缘故,眼下亦无瑕理会得它。
黄晴将缃黄色风衣裹在云裳身上,这会儿顾不得笑话有琴颜是老妈子命,当务之急先远离是非之地,一行人便收拾的收拾,赶马的赶马。
只有湛让留在原地没动。
“阿湛,你杵在那里干嘛?快上车。”
黄晴喊了一声,少年却无反应,蔺清骤然省悟过来,沉眉唤道:“无锋。”
“我要留下。”湛让坦然说道。他先向孟思勉行礼,而后对着几位师叔师伯团团作揖,深吸一口气,声音清朗而坚定:
“无锋不才,没有掌院师伯笃实制学的静气定力,也不及禅二师伯与世无争的心性。无锋想争。
“盛世为诤臣,乱世做谋卿,师伯们也知晓,在学宫时端木翊一直与无锋互别苗头,他既投了临安王,那我便与他做个对家。”
少年肃然转向亚圣,再作一揖:“不过无锋铭记师尊教诲,晓得天下之利,民为重社稷次君为轻的道理,无锋到何时也绝不辱没稷中与老师的名声。”
黄晴无措地看向亚圣,老夫子捋须问:“想清楚了?”
湛让点头:“想清楚了。”
稷中学宫不为学子指定仕途之路,何况湛让是公认的少年天才,有自己的一腔抱负。亚圣于是放行,转而看向自己的三弟子。
蔺清很明白老师的意思,笑着解下腰间佩玉系在湛让腰上,拍拍这位雏凤的肩膀,愿他将来不被鸷鹗所伤。
“弟子钦服摄政王治理楚朝之功,但对皇室倾轧江山易主没有兴趣,当然是侍奉老师回江南了。倒是云丫头……”
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云裳身上。
云裳脸上一热,方才湛让那席话,不仅说动了亚圣,她的心也不由跟着动摇。
湛让能坦荡地说出他的打算,那她呢?
禅杉师兄曾说过一句话:凡所有相,皆为虚妄,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。云裳从来不怕承认自己是耽爱皮相的人,她不由想,如果容裔没有那张脸,她是否还会这么拖泥带水的放不下?
可没了那张脸,她还能想起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蔻木香,还有他看着她时,那种专注又炙热的眼神。
他还曾执笔为她画眉,毫尖濡过舌尖,眉头痒在心头。
他也曾带她赏黄鸢花海,那片映目无穷的馨香至今难以忘怀。
还有那件大红衫袍,那杯青海冷酒……过往种种让她抗拒不愿深想的回忆,此时此刻一股脑地浮现在心头。
不许她回头么?
“小师叔。”谌让留意着将要关闭的城门,有些发急:“是去是留都得尽快了,迟恐生乱。”
云裳点头,倏尔敛目向师长作揖,转向城门方向。正这时,只见一队浩荡兵马向短亭而来,无旗无幡,劲履卷得尘土飞扬,不计人数。
云裳心惊,命凌宵等华府侍卫围在大家身前,自己又被有琴颜拉到身后挡住。眨眼间兵队及近,领头却是个熟面孔。
“付先生?”云裳警惕地看着他。
付六身披轻甲,躬首向云裳施行军礼,抬脸一笑,又能寻见在王府时的恭敬谄媚,“属下奉王爷之命,领云衣军尽听姑娘差遣。”
听到那三个字,亭中人脸色皆动。云裳愣愣看着付六,“你说什么?”
周楚生随摄政王走在冷清的宫道上,不时觑向前头的背影,心里嘀咕:这种时候,王爷到掖庭来散步是几个意思?
随即他想起摄政王是在掖庭长大的,可这也不能解释摄政王反常的行为啊,正自不解,忽听前方传来一阵低泣,伴随着乞求的声音:
“恳请公公为我母亲寻穴以葬,我愿意以百金相赠……虽然我此刻还没有,但我起誓,决不食言!”
“哎哟九皇子可别,您这不是折煞老奴嘛。”管事太监不走心地侧身让开,“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,奴才也是奉命行事。再说那柳氏只是个宫婢,连名份也没有,此番病死得晦气,让她一口薄棺落于北邙坡,已是太后娘娘天大的恩典,九皇子不要歪缠了,快快回十王宅去罢,老奴只当今日没有见过您。”
容裔在宫墙拐角处站着,冷眼看着那瘦小的孩子啼泣跪在一个老太监面前,心情不豫。
他冷冷地想,今日是熊孩子成精了吗,走到哪里都不得消停。
周楚生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,再没想过堂堂一个皇子会这样卑微,即便再不受宠,他也是天家血脉啊。
再说那北邙坡是何地,不过是皇城乱葬岗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,周楚生听明白了,这位先帝的九皇子生母身份低微,连带他在宫中也不尊贵,他生母病死无正经棺殓,送到北邙坡去的所谓一口“薄棺”,很可能只是一卷草席。
所以九皇子年幼无法,只得跪求管理太监。
不入宫门,周楚生做梦也想不到,朱垣碧瓦的宫墙内会有这种主贱奴威的事。
他吃惊之下去取纸筒,被容裔眼尾余光一扫,一个激灵顿住动作。
他看摄政王掸袖走出去,漫不经心瞥着眼前二人道:“公公如此效忠太后,当真衷心可鉴。”
管事太监看见摄政王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,麻溜跪下:“见、见过王爷,此事皆太后娘娘的旨意,奴才不敢违背。”
宫中人尽皆知摄政王与婉太后不对付,但再怎么着,后宫里的这点小事,堂堂摄政王大概没闲工夫理会吧,一念未完,太监忽觉脖子上一凉。
“本王今日也给你个天大恩典,上北邙坡和孤魂野鬼做伴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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